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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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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在姬伽塵的視角, 半身雪白半身胭紅的貓像是在水竹君的胸膛中爬出來的一般,那雙灰色的眼眸仿若鬼魅,像是索魂的使者, 或是吃心臟的妖物。

姬伽塵聽過父親講妖貓的故事,傳說中的妖貓會撕裂開人的身體, 吞下負心人的心臟。

他並不怕那只貓,哪怕他覺得它的聲音實在有些淒厲, 和鬼故事的描述如出一轍。

姬伽塵走到了水竹君的屍體面前,他並不是蠢笨的孩子了, 他已經知道死亡是什麽意義,也能夠聽得懂其他人的閑言碎語。

他跪坐下來,看向了那只貓, 伸出手,想要將貓從屍體上抱開。

阮姝婭正用貓爪往水竹君的臉上打,她想試試將他扇醒,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當爹的不起來養孩子, 讓她這只貓來養嗎?

在姬伽塵的手摸到她之前, 敏銳的感知力便令她將腰身塌了下來,完美的凹陷躲過了鹹豬手。

她輕巧的跳到一旁, 蹲下來開始喵喵叫,她理所當然又趾高氣昂的想指揮姬伽塵幫她洗個澡。她真的快要忍受不了這一身的血了,腥味都快要把她熏死了。

姬伽塵一動不動的看著她,他並不是祁珂,聽不懂阮姝婭在貓叫什麽。

阮姝婭實在忍受不了, 她穿進游戲中之後還沒有受過什麽委屈, 於是此時對於一個剛死了爹的人也沒什麽同理心。

她舉起了貓貓拳,報覆性的照著姬伽塵一陣猛錘。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因為你太脆皮了, 又不知道把她叫醒,她怎麽會變成這個鬼樣子來這裏吃苦。

姬伽塵有一瞬間還以為阮姝婭也要來挖出他的心臟。

貓沒有伸出指甲,但肉墊梆梆打人也有點疼。姬伽塵默默無言,不知道他是不是應該伸手在貓身上打回來。

平時良好的教育此時仍然令他慣性的維持著岌岌可危的溫潤與禮節。姬伽塵到底沒真的還手,他試探性的輕聲問道,“你是餓了嗎。”

在此時這個詭異的場景,問一只貓是不是餓了也顯得有些過於奇怪。

姬伽塵卻一臉認真,“父親的屍體不能給你吃。”

阮姝婭的貓臉上無語的翻了個白眼,誰會想吃臟臭的屍體?

她終於停下了錘男生的動作,她忍著嫌棄,用爪子在地板上的血泊中沾了一下,一筆一劃的在玉石鋪成的地磚上寫了兩個字,“洗澡。”

姬伽塵抿了抿唇,像是害怕吵醒什麽一般,眼底浮起了一層極淺的期待,“父親,是你嗎?”

人總會把希望寄放在一些不切實際的地方上,愈是年幼的孩子愈是如此。

阮姝婭四個爪爪並攏在一起,蹲坐在一塊幹凈的地面上,毛茸茸的尾巴將自己的身子圈了起來。

傻孩子姬伽塵把她當成他爹的鬼魂了。

“喵。”

阮姝婭不承認也不拒絕,高貴而矜傲。

有的時候你相信一件事,只是你想要相信一件事,或是當他無法接受一件事,沒辦法處理由這件事升起的情緒與帶來的處境變換時,他就會想要做些什麽來讓自己顯得很忙。

秩序便是在一件件獨自行為的小事中重新建立的。

姬伽塵沒有哭,並不是意識到了哭泣不能夠解決任何問題,而是他天生聰慧,知道有些眼淚只能夠掉給會哄他的人看。

父親死後的第一件事,姬伽塵將出現在父親屍體上的野貓帶到浴室中親手幫她洗了澡。

姬伽塵並不是那種喜歡虐貓,以欺淩弱小來取樂或者汲取強大感的孩子,他的手很輕,知道克制自己的力度。

貓的身體很軟,也很熱,她的心臟小小的,跳動的卻很快,很有生命力,令姬伽塵短暫的忘記了水竹君屍體的冰冷。

阮姝婭並沒有什麽羞恥心。

姬伽塵第一在她眼中是個紙片人,第二是個已經被她piao過的渣男,第三則是個年幼狀態的小屁孩。

她十分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姬伽塵的伺候,一點都不覺得她在虐待小孩。笑死,小孩怎麽了,她還是貓呢!

溫度適宜的水洗刷幹凈了粘稠的血,沾到一起的毛發被一點點通開,柔軟的泡沫覆蓋在她的身上。貓怕水的本能似乎還沒有侵蝕到她的大腦,阮姝婭很快就舒服的癱成了一只貓餅。

直到姬伽塵將她面對面抱了起來,視線微微向下,小聲的說道,“啊,是母的。”

……

吃我一記貓貓拳。

阮姝婭一爪子就糊到了姬伽塵的臉上,往哪看呢,知不知道什麽是非禮勿視?

按理來說,姬伽塵此時應該會懷疑她並不是水竹君的鬼魂變成的了。

但實際上姬伽塵卻並沒有說什麽,而是任勞任怨的用清水將貓洗幹凈了。

在水竹君私通的事情被揭露後,宮殿中的宮侍便一日更比一日不上心。原本宮侍還想著觀望一下陛下的反應,畢竟從前陛下對於水竹君的特殊有目共睹,他們原本以為,陛下也許會查清真相,重新原諒水竹君。

可春去秋來,日子一天天冷下來,這個原本離陛下寢宮最近的宮殿也越來越冷清。女皇像是忘記了水竹君的存在,再也沒有進入過這裏,連帶的,似乎姬伽塵也被她忽略了。

即便姬伽塵的太子之位還沒有被廢掉,宮侍卻也開始疏忽大意,心中想著各尋門路奔更好的前程,不僅很少再進入殿內侍奉打掃,連飯菜都開始送得不及時。除了還沒有人敢明目張膽欺負他們外,姬伽塵現在甚至只能夠自力更生。

姬伽塵自小便已經開始學習劍術與馬術,體力很好,至少比阮姝婭更好。

在姬伽塵將她洗幹凈後,貓的天性便令阮姝婭昏昏欲睡起來,她在窗臺上找了個能曬到陽光的好位置,便閉上眼團成一個球t咪起覺來。

也許是剛剛洗貓令姬伽塵想到了他應該做什麽,姬伽塵回到了屍體面前,找到了一塊幹凈的抹布,彎下身子,不太熟練的一點點擦洗起地板上的血液。

不知道過了多久,姬伽塵的臉頰漸漸變得蒼白了些,頸後也泛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費力的搬動著屍體,將那柄剪刀拔了出來,水竹君的血液已經凝固,面容滲出一層青色,不覆活著時的青雋俊逸。

姬伽塵為他纏裹了傷口,換了一件新的衣服。這對於他而言實在有些困難,以致於一直忙到了深夜,而姬伽塵每次在累得直不起腰時擡頭,總能夠在窗臺的同一位置看到那只貓。

她的皮毛已經漸漸幹了,恢覆了蓬松,白得像是一個棉花團。

在完成了這一切之後,姬伽塵又感覺到有些迷茫,他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麽了。

經過了數個小時,屍體開始發出味道,月亮升起來之後,阮姝婭突然醒了。

貓果然在晚上就可能變得突然精神。

不過也可能是味道太大被惡心到的。

她撐起身子,沒忍住,做了個經典的嘔吐姿勢。阮姝婭跳下窗臺,沿著姬伽塵的小腿,用她練習了很久的爬樹技巧竄到了男孩子的背上,爪子按住他的頭,開始指點江山。

“喵喵喵喵喵。”

快點去找人給我把這具屍體擡出去!

阮姝婭才不管他是不是“睹屍思人”,她完全不想共情他的難過,在她看來,這具身體在那個人死亡的一刻起就已經變成了一堆沒有意義的肉。

活人的意義已經消散了。

她拍拍姬伽塵的頭,又指了指水竹君。

姬伽塵莫名就從那一堆喵裏發覺了她的意思。他停在原地待了一會,也沒有去趕背上的貓,任由她用一個奇怪的姿勢趴在他的腦袋上。

他走出了宮殿,打算去尋找一個宮侍,雖然宮侍在面對他時逐漸敷衍了事,但父親死亡這種事情…他們大抵也是不會耽擱的。

阮姝婭一步路都不願意走,又不願意回殿裏和“水竹君”待在一起。貓滑到了姬伽塵的胸前,喵了幾聲,姬伽塵便用手臂將她抱在了懷中。

————————————

深夜。

皇宮中已經熄滅的燈又依次亮起,從某一處開始,寂靜的夜開始變得喧嘩了起來。

已經梳洗完,卸下了皇冠與外衣的女皇剛剛處理完公務準備就寢,便聽到貼身的宮侍腳步有些急促的走了進來,在她身旁低下頭,嗓音帶著些緊繃的對她說,水竹君自盡了。

她的動作頓了片刻,鋼筆在紙張上洇開了一圈墨跡,分不清過了幾分鐘,她才說道,“知道了。”

她沒有再穿戴繁瑣的首飾與衣服,只隨便披了一件素淡的外衣。在走到水竹君宮殿的那一段道路中,女皇的心緒愈來愈平靜,當宮侍推開宮殿的門後,她的神情已經變得波瀾不驚,再看不出任何外露的端倪。

水竹君會自殺,在某方面而言,甚至是女皇的默許,或者說是暗示。她厭煩了他,覺得有些惡心,不想看到他,王的情意就是這樣,薄涼、異變,像是抓握不到形體的流水。女皇並沒有懷疑姬伽塵不是她的孩子,皇室的科技發達,甚至也有特殊的神眷者可以檢驗。但只要一想到水竹君也曾經用愛慕她的柔情似水的眼眸註視過另一個人,擁抱過另一個人,不論是已經消逝的過去時,還是背著她的重逢舊愛,都令女皇覺得膈應。

她是王,理當擁有絕對純粹的情感,她當然可以要求一個從一而終,身心都幹凈唯一的人。或許是深情易逝,或許是感情淡了,或許是女皇年紀大了,獨占欲與疑心都變得強烈了起來,她沒有那樣深愛信任水竹君了,也不想在以後日夜猜忌水竹君的心會不會飄到其他的地方。

女皇不會讓自己變成那個模樣,於是幹凈的將一切斬斷,不讓自己去看他,不去想他。她其實是一個性情有些冷漠的人,對待愛人可以極近寬容,甚至能夠令不太喜歡的兒子來繼承她的帝國,而決定對水竹君收回愛意時,姬伽塵在她眼中就也變成了和姬屺瑯一樣普通的孩子。

她無法在姬伽塵的身上感受到水竹君的好,甚至還會讓她不想見他。從她決定不再去水竹君的殿內時,她其實就已經在心中放棄了姬伽塵。

之所以沒有廢他的太子之位,不過是因為,她還沒有生出一個女兒來。她的母皇是女人,她母皇的母皇也是女人,女皇當然也會想要教養自己的女兒,讓更加理智、聰慧、強大的女兒來接管帝國的責任。

女皇再見到姬伽塵時,那個孩子正孤身站在殿外。他身旁的宮侍忙忙碌碌,便更襯托得他身姿單薄,形單影只。

天氣已經開始涼了,他穿的衣服卻並不算厚,他的臉上也沒有顯露出什麽悲傷,懷中卻抱著一只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白貓。看起來有些詭異嚇人,讓那些宮侍都不敢靠近與他說話。

姬伽塵長得更像是他的父親,不像她,便不會讓女皇對他升出更多的喜愛和憐惜。這畢竟是人之常情,人類總是更偏愛與自己相似的人和物,因此女皇會更想要一個女兒,不也是很自然的事嗎。她已經快到壯年,心願卻仍舊未能夠達成,甚至有的時候會生出迫切的,想要自己親自孕育的念頭來。

可是這一刻,姬伽塵冷靜的姿態倒是有些配得上皇太子的位置了。

女皇其實感覺到了些許的驚訝,宮侍對她說,水竹君的遺體是被姬伽塵自己收拾幹凈,又換了新衣的。她必須承認,再成熟的孩子面對親人的死亡時都會不知所措,姬伽塵的反應已經太過優異,甚至有些異常了。

女皇知道,她應該說一些安慰的話,可為王多年的傲慢與任性卻又令她連裝模作樣都不想裝一下。她最終只是看向了姬伽塵懷中的貓,“你是打算養一只貓嗎,也好,它陪著你,也能幫你忘記你父親離開的傷痛。”

於是這只貓在宮侍的眼中便有了一個明面的身份。

姬伽塵緩緩摟緊了懷裏的貓,現在她成為了被女皇親自指明要他養的貓了。

外面的風吹進衣服中,其實讓他有些冷,只是幸好,懷中的貓身子是溫熱的,像是個天然的暖爐。

阮姝婭被他勒了一下,稍微有一點不舒服就壞脾氣的給他的手來了一口。

姬伽塵蹙了下眉,卻沒有松手。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貓,只是她出現在了那裏,女皇又說了那樣的話,他就自然而然的擁有了她。

是他失去了一切的時候,再次擁有的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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